医生下了最后通牒,说他最多还能活一年。
她听了,顿时觉得天昏地暗、呼吸不畅,慢慢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,兀自发呆。半晌,她像一个突然清醒过来的人,起身抓住医生的手,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,声音颤抖地问: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?医生,你再想想办法,只要有一线的希望,我都会用百倍的努力,哪怕他的生命能延续一天、一个月、一年,都是好的。
眼泪不听话地滚出来,顺着脸颊往下滴。素以见惯生死而著称的医生,或许是心生恻隐,安慰她说:这也不是绝对的,生命会因个体的差异而改变,说不定也会有奇迹发生的。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医生的办公室回到病房里的,她强颜欢笑:大夫说,只要保持心情愉快,就有治愈的可能,奇迹又不是没有先例。
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说:那咱回家养着吧!天天住在医院里,虽然有公费医疗,但也需要自己交一些钱,而且你天天两头跑,人都累瘦了,我很心疼。
她点点头。
出院以后,她依旧上班下班,给他做饭跑偏方。她忙得像一只陀螺,而他却像个废人一样,插不上手,帮不上忙,还要等她照顾,等她赚钱,等她陪他一趟趟地跑医院。他的心情抑郁寥落,情绪低到冰点,一个男人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撑起这个家,不能给心爱的女人无微不至的关爱,那还有什么用?他只求速死,以避免拖累她。
那段时间,他拒绝吃饭、拒绝交流、拒绝正常生活、和她说话也黑着脸,像是她欠了他的。她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,上班时想起什么会给他打电话:老公啊,咱家的水笼头坏了,我买了新的,放在厨房的餐桌上,你记得给换上,不然我可搞不定;老公啊,卫生间的下水道堵了,家里臭哄哄的,你给清理一下吧;老公啊,储物室里的灯泡坏了,换个新的吧!不然黑灯瞎火的,我有些害怕。
她像一个带遥控的指挥者,随时随地想起什么就吩咐他去做。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这个女人疯了,她的男人得了癌症,还不让男人得闲,一个劲儿地让他干活。
是的,他得了癌症,喜欢游泳的他觉得腹部疼痛难忍,去医院一检查,竟然是膀胱癌。手术大小已经做过三回,每一回都有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感觉,每一次都是她陪在他身边,宽解他,安慰他。但是他却对她发脾气,摔东西。
不是没有屈辱,但她无从分解,分解给谁听呢?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,对着一株花、对着一株草、对着一片风景,用眼泪把心中的委屈和疲累冲洗干净。
回到家里,她会笑靥如花地夸他:老公,你就是比我强,干什么都像模像样。婉青表妹羡慕我嫁了个好老公,心灵手巧,不像她嫁的男人,只会打麻将和玩游戏。
他冷着脸对她:别瞎说,安慰我?我只是个半条命的人,会比谁强?她从背后抱住正在洗碗的男人说:不,不许你胡说!你是我的大树,没有你撑着这个家,我所有的幸福都是空谈,我要你好好的活着,和我一辈子白头到老。
他知道这是自欺欺人的话,可是心中还是被一种久违的感动冲击得无以复加。大学毕业,她跟着他从北到南,像一粒种子一样生根于这座南方城市,当初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,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,刚刚升职,谁知道命运却跟他开了这样一个黑色的玩笑。
他看着娇小妩媚的妻,叹了一口气,如果自己哪天不在了?她该怎么办呢?她才不管那么多。安慰他:我们不以活的数量取胜,只以活的质量取胜,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,往前看。
她依旧支使他干这干那:老公啊,想吃你做的皮蛋瘦肉粥,你煮的粥是我吃过的最香的,你再给我做好不好;老公啊,想吃你煲的红枣莲子羹,你没看见我最近肤色不好吗?你就是我的美容专家;老公啊,我的内衣昨晚没来得及洗,你帮我洗洗吧?没穿的了。
她的指令温软缠绵,却容不得他不做。他想笑她的孩子气,可是又笑不出。被人需要总是一种幸福吧!所以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。总是快乐的,无怨无悔的。
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千八百天,比医生预言的生命极限三百天,整整多了一千五百个日日夜夜,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奇迹。
临终的时候,他拉着她的手说:娶了你,是我一生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。原谅我一直对你黑着脸,那是因为我想我走后,你会少记得我的一些好。
她泪流满面,大家都说我不近人情,老支使一个病人干这干那。其实我只是想让你觉得还有一个人需要你,需要你的关怀和温暖,使你不至于在绝望中萎顿。
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,他说:因为你,我多活了1500天,我赚大了。来生我们还做夫妻吧?
她点头。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爱更让人觉得弥足珍贵的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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