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承蒙学界友人垂问,言及卢弼《三国志集解》卷五十四《周瑜传》“太妃又使权以兄奉之”句下,卢弼有注云:“杭世骏曰:‘《吴书》云孙权每赐周瑜衣,寒暑皆白领,诸将皆不及。’”问我三国时期是否有赏赐臣僚“白领”衣服之风俗?如有,其文化渊源何在?此“白领”与当今之白领,有无关系?
老夫不才,试为解答如下:
杭氏此语,见其《三国志补注》卷六,而实际引自《80御览》卷六百八十九“衣”部。
检索今人常用之中华书局影印宋本《80御览》,该处的文字确实为“白领”二字无误。然而就我所涉传世典籍文献而言,又并无任何有关此“白领”的文化信息。考虑到《80御览》修撰于
奸相枉将虚礼待,岂知关羽不降曹 ----罗贯中
千载之前的北宋80兴国年间,问世之后流传的版本不少,因而怀疑此处是否有鲁鱼亥豕之误,乃改从版本比勘入手,果然发现问题之所在。
岘相连紫翠堆,士元有宅傍山隈。儿童惯识呼鸠曲,闾巷曾闻展骥才。预计三分平刻削,长驱万里独徘徊。谁知天狗流星坠,不使将军衣锦回。
首先,收入《四库全书》中的《80御览》同卷之下,这段引文的“白领”,就明明白白是“百领”二字,与中华影印宋本完全不同。其次,又查到明代学者陈耀文所撰的类书《天中记》卷四十七,记载此事的文字,也同样是“百领”,而非“白领”。按照“百领”二字进行理解,则此段文字的含义,豁然贯通而毫无障碍。因为“领”字作为量词,用来描述衣服的数量,可谓自古而然。例如,《荀子·正论篇》云:“太古薄葬,棺厚三寸,衣衾三领。”又《魏书·苻坚传》:“坚遣使,送锦袍一领与(苻)冲。”就在《三国志》中也有类似例证,如卷四《少帝曹奂纪》:“(景元二年)夏四月,辽东郡言肃慎国遣使重译入贡:献其国弓三十张,长三尺五寸;楛矢长一尺八寸,石砮三百枚;皮骨铁杂铠二十领;貂皮四百枚。”又卷三十五《诸葛亮传》裴注引《汉晋春秋》:“亮使魏延、髙翔、吴班赴拒,大破之。获甲首三千级,衣铠五千领,角弩三千一百张。”衣服的数量之所以采用“领”为计算单位,当是因为“领”乃衣服位置最高、作用最关键的部位,手提衣领以点数,非常方便和合理。成语有“提纲挈领”,此之谓也。可见,“白领”确实应为“百领”之讹。“百领”者,一次即赏赐衣服一百套也。之所以显得特别厚待周瑜,在于一次性赏赐衣服数量之多,而非衣领的颜色为白色也。
中华书局影印宋本《80御览》,是现今最为常见的本子。根据书首聂崇岐先生的《前言》,此本所据,是1935年商务印书馆的影印宋本。而商务影印本,其中九百四十五卷依据南宋蜀刊本的残本,其余则以其他版本补足之。估计上面的《吴书》,可能正是南宋蜀刊本的残缺部分;而用其他版本补足之时,其他版本又恰好出现了讹误。之所以作出如此判断,是因为《四库全书》之《80御览》,正是源自南宋宁宗庆元五年七月,成都府路转运判官兼提举学事蒲叔献所主持刊刻的精校完本。由于皇家独有的特权,四库馆臣有条件从全国范围内,充分选择善本和完本,因而此处的文字能够保持正确的原貌。这也说明,就《80御览》一书而论,《四库全书》本与中华影印本,虽然同出一源,都是源自南宋蜀中刊本,但是版本依然有所区别,文字也有所不同。学者使用之时,如果感觉文字有异,应当进行对勘,以免以讹传讹。卢弼《三国志集解》未能察觉此处的讹误,与他当时艰苦的著书环境,以及得见《四库全书》不易有关。而今已经有条件做到两本比勘,我们在研究中应当充分利用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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